「按呢無啥著。」tshuā隊的將士那拭汗那喃(nauh),「恬靜甲會驚人呢。」
有影傷恬靜矣。對府城運送官銀上北以來,連紲行咧半個月,毋捌拄著遮爾安靜的下晡。將士心肝頭煞顛倒惶惶仔,今仔日順序甲淡薄仔會反奇怪,敢講等咧會落雨?
伊臆毋著去。
落的毋是雨,是刀仔!
一篷土匪對草埔內底傱出來,做一下喝咻,共拖車的馬牛嚇驚甲四界烏白挵。光焱焱(kng-iānn-iānn)的刀仔,做一下就刜佇將士的頷頸。遐的官兵看著tshuā頭的已經無命,哀爸叫母,走甲噴框去,啥物軍令、王法攏不比家己的雙腿會靠得。彼旋了緊的一拚幾仔里,萬幸活落來。走較慢的就予土匪圍牢咧,死佇亂刀之下。
鮮血連鞭就予黃塗吸收無去,土匪閣掃塗小崁咧,溪墘頂隨恢復做啥物攏無發生過的樣。土匪閣再共官兵的身屍抾做伙,全部擲落去溪底。清泠泠(tshing-ling-ling)的朴子溪拄頭仔閣猶會浡血泡起來,毋過隨就予流水吞無去。
這條溪是一隻激噷噷(hm̍h-hm̍h)的野獸,恬恬仔共一切吞食掉,靜靜仔守護秘密。除了有人閣幾個月後,佇溪裡掠到特別厚肉的塗虱,無人發現伊有啥物無仝。
是講,遮的土匪也無法度享受這批官銀啦。拄到手都無一个時辰,蹛佇中庄仔在地的黃姓族人,靠勢有四房遐爾濟的人丁,早就共遮的土匪圍甲無縫。
幾個月後,清朝派人來查訪官銀予人搶去的代誌,干焦知影官兵差不多攏死絕去,聽講土匪紮著官銀毋知影跡。橫直大清國物產豐富,討債會起,這个案件就按呢(tsua̋n)無下落。
中庄仔的黃家煞雄雄大發花,尤其其中tshuā族人包圍土匪的三房,更加是富攏袂退,自按呢三房頭人黃希哲決定引tshuā族人離開舊地,另外看地理通起厝徛家。黃希哲對中庄仔順溪落來,無偌久感覺著有一个所在溪水誠溫暖,可見是一塊福地,就佇溪邊起大厝宅,號做「新厝內」,毋但是日後號做「蒜頭」這个所在的大庄頭,也成做嘉義沿海這角勢的富戶家。
「小等咧,有問題!」我插話。「新厝內曷無(a̍h-bô)佇朴子溪邊啊!」
阿爸講古就按呢斷站,抓頭殼講:「我曷知?對較早老輩的就按呢講。」
伊指新厝內族譜頂懸「黃希哲」三字講:「所以開基祖算到你這輩,你看,開基祖是守字輩,閣來是怡、和、衍、禎,胤、哲、孫、秀......攏總傳八代人,以民間算法一代三十冬,就是八三二四,兩百四十冬前的代誌矣。」
我小算一咧,兩百四十冬進前,彼大約是乾隆年間的代誌。「好,開基祖踮新厝內起家了後咧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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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厝內的大厝宅真正是「大厝九包五、三落百二門」,頭前有魚池,後壁有果子,一磚一瓦攏是對唐山運過來的。黃希哲也為伊的第三囝黃正春,買一个鹽運司的賣鹽官來做,所以講新厝內的大廳會使起做翹脊厝,有夠風神。
新厝內內底是誠濟頭喙,也倩足濟長工。其中有一个長工叫做黃元交,歲頭猶閣較大黃希哲淡薄仔,自少年就對福建來臺灣,毋過食到中年矣,猶閣窮甲貼地,所以人攏叫伊「歹命交仔」。
有一工中晝,頭家娘吩咐黃元交舂米。黃元交舂誠久,看講差不多矣,佇房外大聲共頭家娘稟報:「頭家娘,米舂好矣!」
頭家娘坐佇椅仔咧盹龜,和看都無看,綴喙應應咧:「無夠白,閣舂!」
黃元交加舂不只仔久,閣再稟報:「頭家娘,米舂好矣!」
頭家娘佇房裡猶是彼句話:「無夠白,閣舂!」
頭家娘交代落來的代誌,予你袂重耽得,黃元交閣再舂,閣喝:「頭家娘,舂好矣!」
「猶袂啦!閣舂閣舂!」
黃元交實在擋袂牢,走去到空闊無人的所在,對天咒誓:「我黃元交佇遮對天咒誓,若有一工我出頭天,絕對袂為著食白米來苦毒長工!」喝了家己也幌頭:「是講我歹命交仔欲出頭天,敢有可能?」
圓人會扁,扁人會圓。歹命交仔竟然出頭天矣,後來伊也變做好額人,無做長工囉,佇蒜頭北爿蓄地番薯壟五百壟來起厝宅,尾仔發展做一个庄頭,地號名叫「頂頭厝」----古早時陣,田庄人定定以種番薯所閬的長短做計算土地闊度的單位。種一壟番薯大約3尺闊,3.3尺大概是1公尺。所以,黃元交蓄的厝地差不多有500公尺遐闊。
毋過黃元交是按怎老來煞行著好字運,佇蒜頭庄是一人講一款。
頂頭厝黃元交囝孫仔講,有一日來一个老歲仔,用一枝紅扁擔擔了兩个攜籃予黃元交,央黃元交替伊保管,老歲仔從此了後煞毋捌閣出現過。過一冬後,黃元交才共攜籃頂的崁布掀開,發現全是白鑠鑠的銀兩,黃元交醒悟彼是土地公來相助,毋才變成好額人。到今頂頭厝黃家祖厝,猶閣祀(tshāi)彼當時擔來攜籃的紅扁擔;而且黃家族人祭祖的時陣,干焦會當拜糙米飯按呢。
新厝內黃家是家己咧傳講,黃元交佇新厝內做長工,黃希哲彼當時藏銀兩的窟,長工曷有毋知的?莫講黃元交去偷提一寡,就是入去藏銀兩的窟行踏一輾,轉去到厝,跤蹔蹔咧,對跤指頭仔縫落的銀屑仔,就有夠普通人食穿足久矣。
毋過上會採信得的講法應該是:拄才故事敢不是講黃元交佇新厝內負責舂米?伊共米舂了,米糠就倒落去朴子溪底。新厝內佇朴子溪水尾的「五十六尾」這个所在有一塊地予伊,黃元交佇遐搭豬牢,平常時四界抾人(lāng)無愛挃的破病豬來飼,就用水頭流過來的米糠做飼料,破病豬竟然也予伊養飼甲肥漬漬(puî-tsih-tsih)----所以有人講彼塊地是一个「豬哥穴」。總講一句,黃元交尾後靠著飼豬的副業,粒積袂少家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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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又閣講黃元交佇新厝內倒米糠。」我講:「猶是彼个老問題,朴子溪無佇新厝內邊仔啊。」
阿爸斟酌想誠久。「無定著敢若老輩所講,朴子溪是一尾臭聾龍。」
「臭聾龍?」
「往過的人就攏傳講朴子溪是一尾臭耳聾龍,講緊煞講做臭聾龍啦。臭聾龍平常時耳空真重,攏聽袂著聲,干焦佇透早天拍殕仔光的時陣,才聽會著庄頭雞鵤咧啼,所以無論庄民按怎搬徙,朴子溪攏一直綴咧走,誠濟老庄頭就按呢予水淹崁去。」
「佇咱蒜頭遮,敢有庄頭去予淹崁去?」
「毋捌聽講過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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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有啦。我搜揣百外冬前日本人畫的臺灣堡圖,佇大槺榔西堡揣著「蒜頭庄」,佇蒜頭庄東南爿有一个我毋捌聽過的地號名,「筏仔路」。佮今馬的蒜頭空照圖對比,百外冬前「筏仔路」這个所在佇今馬的溪底。
才大概一百冬爾爾,一个庄頭無去囉,煞無人會記得。
----兩百四十冬前的代誌,我會當揫偌濟轉來?
我決定按兩百四十冬前代誌的路線來行。我騎鐵馬來到佇蒜頭東爿的中庄仔,朴子溪佇中庄仔東爿,向南流過去。
在地有一句古早話:「嫁中庄仔peh溪崎,嫁蒜頭看會社。」往過嫁到中庄仔的查某人透早就愛到溪墘擔水,這馬雖然毋免按呢,毋過中庄仔猶原倚近朴子溪,地理無變。所以講黃希哲本底是中庄仔人,踮中庄仔順溪欲揣地,這是會當採信得的。
我順外環路騎到新厝內,新厝內徛佇中庄仔西南爿,已經離朴子溪有一塊仔。兩百四十冬前,朴子溪敢有影流過這搭?我敢會當相信一喙傳一舌、提袂出證據的傳說?無影無跡,閣講甲對同對同的話,是欲按怎揣著入榫的所在?
踮大廳拜公媽了後,我順外環路閣再騎向南,拄著新開的鐵馬專用道,我換箍起去鐵馬專用道。沿路向南勢,行過死溪仔、榕樹王,才遇著佇遮對本來南北向踅做東西向的朴子溪。
我徛踮橋頭看,朴子溪彼爿看過去就是蒜頭糖廠。公元一八九五年日本人來臺灣,開始計畫起會社做糖,所以會當掠準講一百冬前,朴子溪就是佇這陣的所在。毋過伊的舊溪床到底佇佗位、啥物時陣改道,也猶閣是一个臆袂出來的謎題。
金金相無聲流過的溪水,我雄雄感覺誠忝頭。對清朝開始,唐山過臺灣坐船入朴子溪的人,發現朴子溪以「龜蛇相吞」的屈勢箍蒜頭庄半輾,親像較按怎踅就踅袂出去。所以傳出「對下早仔踅到下昏,踅袂出蒜頭庄」的講法。伊自古就按呢會引人迷亂,帶著神秘的氣氛。
這尾神秘的龍,干焦恬恬仔流,袂主動共你講任何代誌。
我照原路行上北,倒翻箍來到榕樹王庄,人講嘉慶君遊臺灣的時陣捌來這庄的榕仔跤納涼。榕樹王庄有一塊石碑,頂懸刻「重興義渡碑誌」幾个大字,是古早彼當時為著南北二路欲渡朴子溪的旅客,來辦義渡替人撐棑仔。
我伸手挲石碑頂的刻字:「榕村之北有溪焉,發源於牛溪……」
----榕村之北?
朴子溪明明佇榕樹王庄的南爿啊!
我趕緊看石碑寫的時日,是嘉慶十一年五月tshāi的,落款的所在寫「笨港庄」,敢講這會當證明踮嘉慶年間,朴子溪毋是親像今仔日是踅過榕樹王庄南爿,反倒轉是自榕樹王庄頂頭橫過?
若兩百外冬前,朴子溪誠實佇榕樹王庄頂頭流過,今仔日敢會有啥物痕跡留落?我跳起去鐵馬,拚命騎向北。
榕樹王庄北勢這个所在,地號名真奇怪:死溪仔----我確實有看著一个水窟,我會記得細漢的時陣,遮的窟仔濟甲猶有三四个。
我趕緊搦(la̍k)車擋仔,停踮路中央看這四箍輾轉----死溪仔?檢采這就是朴子溪舊溪床留落的痕跡?
若按呢生,我這馬徛牢的這搭:
----敢是彼个唐山師父,坐船來到蒜頭,講出「對下早仔踅到下昏,踅袂出蒜頭庄」的溪溝?
----敢是兩百四十冬前,相刣的官兵、土匪,所沉屍之處?
----敢是兩百四十冬前,紮大條錢、tshuā領族人的黃希哲,摸著溪水燒烙,決定上岸起厝生湠的所在?
----敢講兩百四十冬前,黃元交倒米糠就是倒落去這搭?
----敢講嘉慶十一年,笨港庄人抾錢辦設義渡,撐棑過溪就是愛對遮?
----這尾恬寂寂(tiām-tsih-tsih)的龍啊,已經澹潤偌濟田園?掩崁偌濟秘密?吞食偌濟死體?發生偌濟故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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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嘉義縣志》記載:「嘉慶十五年六月嘉義新港大雨,洪水氾濫,田園流失無算.......」
這,檢采是上有可能的改道日期。新港舊名笨港,就是榕樹王義渡碑寫的「笨港庄」,可憐石碑才tshāi四冬,「榕村之北有溪焉」這句話就變成歷史囉。
這尾「臭聾龍」兩百外冬前行過的痕跡,總算佇民間傳說、老地名、文物佮史料內底共伊鬥出來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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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重閣徛踮橋頭,金金相猶原激噷噷的溪水,這尾龍去予兩爿岸的堤防鎖牢牢,敢若經過近代一百冬來的禁押,已經予人壓落底。
我出世的血跡,先民的跤跡,原來佮這尾龍行過的痕跡,相疊甲密密。
龍啊龍,我總是會當佇我生長大漢的土地頂懸,畫出你的痕跡囉。
彼晚,南臺灣做五十冬來上蓋傷重的大水,朴子溪半暝漲滇,掣流拚倒幾落位堤防,宛然萬古以來咧睏眠的龍王精神起來!
我煞規暝睏袂落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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